男性憂鬱症患者的數目可能被低估了。

未婚的張亞倫(註)三十多歲,怎也想不到自己竟會患上憂鬱症(又稱抑鬱症)。

他憶述說:「二○○三年,原本任職廠房主管的我因公司倒閉而失業,同時又要照顧中風的父親,因而心情欠佳,與家人時有衝突,容易發脾氣,很想大聲叫喊,也曾以拳頭搥打牆壁發洩。」

那段日子,他經常失眠,容易動怒、煩躁。「總之事事不滿意,例如往報攤買報紙,遇上售罄時就會焦慮不安。」這情況持續了兩個月。

張亞倫坦言,情緒沮喪時想過自殺。

「夜闌人靜,失眠之際,感到太多不如意的事衝?自己而來,實在疲憊不堪,眺望窗外,很有縱身跳下去的衝動,覺得這樣可解決一切。」張亞倫的妹妹覺得他情緒變化很大,於是苦勸他看心理醫生,結果證實患上早期憂鬱症。


男人多不承認憂鬱 
像張亞倫般飽受憂鬱症困擾的,大不乏人。香港精神科專科醫生李永堅表示,全香港每一百個人裏,便有八至十人罹患不同程度的憂鬱症。當中,女性患者約較男性多一倍,李永堅估計,這與女性通常較願意求助及求診有關。

李永堅指出:「男性憂鬱症患者的數目其實可能被低估。男士對憂鬱症普遍有負面感覺,一般抱有不求助、不求診、不傾訴的『三不態度』。他們害怕一旦確診,會被標籤為弱者、精神病患者或不受歡迎人物等。」

台灣衛生署嘉南療養院副院長簡以嘉依據健保資料做了一項研究,顯示在二○○三年,台灣憂鬱症終身盛行率(即一個人終身可能得病的機率)約為千分之十七,其中男性約為千分之十二,女性約為千分之二十三。但男性通常比較難辨識出憂鬱病徵,因而較少求醫。

台灣萬芳醫院精神科醫生潘建志說:「男性不願承認自己是弱勢,導致他們的求助比例較低。」

男性陳述病情的方式也不及女性直接,潘建志說,心情低落是憂鬱症的第一個徵狀,當他問病人是否整天想哭時,男人往往不承認,女人卻常會當場潸然淚下。

雖然一般調查顯示,女性罹患憂鬱症的個案比男性多,但香港錫安社會服務處總幹事、美國註冊戒癮專家李焯仁表示,也有資料顯示男女得病的機率其實是相等的。

台大醫院精神科醫師廖士程最近參與完成一項全台灣精神疾病流行病學調查,他認為男、女在憂鬱症的感受度上應無差別。

廖士程說,依照其他單位研究也發現男、女罹患憂鬱症的情況是類似的;女性較易有憂鬱症的傾向,應肇因於社會文化的背景、東方社會的壓力等因素,女性比較被容許抱怨和扮演求助者的角色。


男性患者為何不容易察覺?
香港心理學家梁經緯及李焯仁均指出,這與社會傳統文化關係密切。

梁經緯說:「男性被傳統文化定型為『強者』,必須堅強、承擔責任、追求成功,從小就在這種社會期望及角色培育下成長。」

李焯仁說:「假如喪親、失業,男人多會抑壓情緒,不向別人傾訴。他們為了面子,不想被視為軟弱,即使萬分沮喪,也不得不強裝堅強。」

梁經緯說,男人可能模仿父親或男性長輩,不直接表達不快,卻透過打罵、飲酒、發脾氣等來發洩。


酒賭毒使人愁更愁
精神科醫生潘建志表示,儘管男、女感受憂鬱的情況一致,但男性可能不像女性那般憂愁,反而會顯得憤怒,或者藉喝酒、抽煙,甚至濫用毒品等來發洩。

潘建志說:「病人可能想靠這些東西來紓解情緒,其實非但不能紓解,反而有嚴重副作用。」
他說,有情緒障礙的病人濫用藥物或酗酒的比率,較一般人高很多。

李焯仁說:「憂鬱症男女的表現往往不一樣。女性會感到悲哀、憂愁、哭泣、退縮、自責等。男性則傾向怪責別人(例如埋怨伴侶不諒解自己)、煩躁、易怒、打罵、酗酒、召妓等,令旁人不易察覺其憂鬱症,故存在較多隱藏個案。」

當男性感到抑鬱、焦慮或有壓力時,常會以「自療」(self-medication)、自我孤立及暴力三種方式去逃避問題。

李焯仁說:「這些方法都會造成惡性循環,例如賭博、酗酒、濫用藥物等『自療』行為,效果短暫,刺激過後往往令情緒更低落,甚至使患者同時沉溺於不良癖好中。」

李柳平是香港建築從業員,三十三歲,曾患憂鬱症,而且賭博成癮。他十二歲從中國內地鄉村移居香港。他憶述說:「我自尊心強,性格又較內向,不習慣主動與人接觸,加上語言不通,大概十五、 六歲時,便開始醞釀憂鬱症。」

焦慮、不快、恐懼等情緒日積月累下,他變得情緒低落、喪失活力,對任何活動都提不起興趣,經常想睡覺,不想說話。

中學開始,賭博成為李柳平的最大興趣。
「賭博令我感到刺激、快樂、充滿活力,可麻醉自己;贏錢時像找回自我,有成功感。不過,賭博後或輸錢時,就格外空虛。」

從在學校偷偷玩撲克,到賽馬、往澳門賭場,他近年的賭癮越來越深。「我只要口袋裏有錢,都會拿去賭。」

去年,他決心致電戒賭熱線求助,後來被轉介往見精神科醫生,才知道自己患上嚴重憂鬱症。


激素失調導致憂鬱?
男女憂鬱的成因也有不同。精神科專科醫生李永堅指出:「雌激素(女性荷爾蒙)與大腦的神經傳導物質,如血清素、去甲腎上腺素、多巴胺等會互相影響;雌激素或神經傳導物質失調,例如產前、產後、更年期雌激素變化大,女性便容易罹患憂鬱症。」

而男性體內雄激素(男性荷爾蒙,如睪丸素)的水平自四、 五十歲後,會隨年齡增長而逐漸下降。但研究顯示,雄激素分泌的改變似乎不大會增加男性罹患憂鬱症的風險。

許多人都認為只有性荷爾蒙(即性激素,如雌激素、雄激素等)會影響情緒,其實控制壓力反應的荷爾蒙對情緒也有作用。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精神科專家羅拔特·魯賓利用藥物刺激人體內的壓力荷爾蒙,以比較男女憂鬱症患者的反應,發現女性對壓力荷爾蒙的反應較男性敏感。

魯賓說,雖然這發現還有待驗證,但可以解釋為什麼女性經常多愁善感:有些女士可能先天對壓力的反應較為強烈,因此對生活中的問題和危機往往剪不斷、理還亂。

另一個影響情緒的主要因素來自遺傳的DNA。研究人員以有憂鬱症家族病史的雙胞胎為研究對象,結果發現基因對憂鬱症的影響重大。

美國聖路易市華盛頓大學精神科專家羅拉·貝魯特以二千六百多對異卵及同卵雙胞胎為研究對象,發現曾有親人罹患憂鬱症的雙胞胎中,女性較男性容易得病。

根據她的分析,女性雙胞胎憂鬱症患者中,基因的影響占了百分之三十六到四十四,但男性卻只有百分之二十四或以下。

個人生活體驗對兩性的罹病率也有重大影響,貝魯特總結說:「環境對男性憂鬱症患者的影響,似乎比女性大。」但原因還不清楚。

總的來說,憂鬱症成因複雜。李永堅指出,無論男女,越遲接受治療,越容易病情惡化及復發。而復發次數越多,對患者腦部造成的傷害將越大,康復期亦較長。

「延遲治療,亦會增加併發症(如焦慮症)及後遺症(自殺)的風險,病情越深,患者的自殺傾向越大。」

治療憂鬱症,以藥物為主,如患者有其他問題,也會以心理治療作輔助(如婚姻或家庭治療)。

李永堅說,三環類抗抑鬱素(TCA)是一九六○年代的傳統抗抑鬱藥,副作用較多,如視覺模糊、便祕等,曾有患者甚至故意過量服用此藥來自殺,目前已盡量少用。

新一代的選擇性血清素再攝取抑制劑(SSRI)主要調節神經傳導物質,副作用較少;而同時調節兩種神經傳導物質的「雙管」藥物,例如去甲腎上腺素及多巴胺調節劑(NDRI)、血清素及去甲腎上腺素調節劑(SNRI)則見效較快,一般服藥兩至三星期,病情便可明顯改善。

張亞倫經確診後,醫生處方抗抑鬱藥和安眠藥給他服用,約兩至三星期覆診一次。

一年後,他的憂鬱症已大致痊癒,雖然有時候仍會失眠,但已能成功控制自己的情緒。
「從前面對困難時,會感到害怕,並盡量逃避,現在就會與家人商量,尋求援助及解決方法。」

李柳平接受臨床心理學家的治療後,經過半年,病情已大有改善。如今,他偶然亦會賭博,但不再沉迷,只作消閒娛樂。

「從前的我受了委屈,會有幾天不開心;現在嘛,多從正面去想,不把它視為問題,由它去吧。」


(註)為保障私隱,受訪者名字已改。


文/黃美嫦、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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